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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去了,远去了,永远地去了……
她来自家乡的土地,现在又回到那里去了。
最苦的是,已不能说再见,只能祈求娘在深深的地下继续护佑我,滋育我。
——题记:李肇星
娘去了,远去了,永远地去了……
在50多岁上失去娘,和许多人相比,我是幸福的,在50多岁上成为没娘的孩子,痛苦更加刻骨铭心。
山重?海深?都无法与半个多世纪的母子情相比。
多少年来,常浮现在我眼前的,是日寇入侵时娘拉着我在玉米地里逃难的情景。
是娘用村边池塘里的泥巴当颜料为八路军战士染军装的情景。
是娘用不舍得的鸡蛋,去换两三分钱让我带着去上学的情景……
娘6月18日清晨在胶南医院病逝。
据说,娘弥留之际很平静。她不识字,没留下现代式的遗嘱。
她最后的话只有三个字:“要回家。”
是的,该回家了。
她出生于1914年,八十多年来她太累,付出的爱和辛勤太多了。
娘离去时,算来我正在加勒比岛国牙买加访问,也可能正飞往巴西亚马逊州府玛瑙斯。这些年,我走过不少地方,最爱去的还是娘住的那方土地;参加过不少宴会,最爱吃的还是娘熬的米汤;听过不少豪言,最爱听的还是娘那些家常话。对经常外出的我来说,娘是伟大祖国最可爱的一部分,我心头最敏感的一部分。可现在娘要远行了。
送娘远行,千丝万缕。至少有两件事我无法忘记,无法原谅自己。
大约我五六岁的时候,舅舅捉到一只画眉鸟,给我玩。我爱不释手。
娘说:“鸟儿也想家,放了吧!”还没等我作出反应,娘就把鸟儿从我手里拿走,放飞了。
我气急败坏,大哭大闹,用手抓娘的背,逼她赔我鸟。
娘一向相当溺爱我,但在这件事上并没有顺从。
我从未得到另一只画眉鸟。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1973年,在内罗毕一次联合国关于环境保护问题的会议上,我猛然记起这件事,意识到娘关心环保的一些朴素意识是那么可贵!
我后悔,没能在娘生前向她承认这一点。
1960年,我国历经严重饥荒。我在北大读书,常饿得难受。
我不知道家里的娘和乡亲们比我更饿,而老想着家乡靠海,总可以弄点鱼虾充饥。
有一天,我写信要娘设法寄点咸鱼来。我很快收到两条小鱼,泡水吃了,觉得好香。
后来才知道,远在家乡,娘和两个妹妹吃饭时为了几片菜叶、几勺菜汤而相互谦让。
这件事,我未曾有勇气向娘认错。
现在想说,晚了。
我爱祖国,爱自己的工作,注重平等待人……这是娘生前身体力行教导过的,这也该是些能让娘宽心的话,如今想说,晚了。
娘已远行,她来自家乡的土地,现在又回到那里去了。
最苦的是,已不能说再见,只能祈求娘在深深的地下继续护佑我、滋育我。
娘永远与我同在。
作者李肇星,男,汉族,1940年10月生,山东胶南人。大学文化,教授、博士生导师。1964年参加工作,1965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原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部长,第十一届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翻译协会会长。李肇星有“诗人外交家”之称,出版有诗歌散文集《青春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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