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麻城市顺河镇长冲村村小教室内,课桌大小各不相同,一名学生家长将茶几搬来给孩子当课桌。本报记者 王筝 摄
9月1日,湖北麻城市顺河镇的家长们为孩子们的开学做准备,其中最要紧的是带课桌去学校 版权图片 请勿转载
长江商报消息 9月1日,中小学传统的开学日。
早上7点,天已大亮,湖北麻城市顺河镇南岗村和长冲村的家长们早早起床,为孩子们的开学做着各种准备,其中最要紧的是找好要带到学校去的课桌。
“昨晚忙活了一晚,桌子总算是找到了。”就在开学的前一天,5岁女孩鲁思玲的书桌还没有着落,“急死人了,借了好几家亲戚,直到昨晚才找来。”思玲的爸爸说,前两天孩子的书桌借不到,夫妻俩都没法踏实干活。
为孩子书桌发愁的不止思玲的父母,目前整个顺河镇有5000多名学生,开学前,约2000套的新课桌被分配到镇上的一所希望小学和中心小学,意味着还有3000多个孩子仍要像父辈们那样自带课桌去上学。
8月31日—9月1日,本报记者兵分两路,探访南岗村和长冲村两所村小教学点,两天时间,我们听到最多的是家长和老师们谈及课桌时的叹息,有位送孙女报名的老爷爷甚至动情地说:“希望在活着的时候,能看到孩子们不再扛着课桌去上学。”
探访1
地点:麻城市顺河镇南岗村村小
父亲的桌子20年后女儿接着用
8月31日傍晚,5岁的仲可馨正躺在堂屋的长木椅上看动画片,天色渐暗,爷爷仲克勤因放心不下,提前赶了回来,老伴此时仍在地里扯花生。
仲克勤今年57岁,是村里生产小组组长,村里有60多户居民,居住十分分散,骑车走上一遭,“上传下达”的时间就得两个多小时。他与老伴种了15亩地,暑期正值农忙,抢着收成,实在无暇顾及孙女。
仲克勤说,孙女一岁时儿子媳妇就外出打工了,孙女只能靠他与老伴来带,建一栋新房是目前全家人的愿望。
“毕竟孩子太小,独自在家我们真不放心,我们也不想让她整天看电视,但是实在没有办法。”仲克勤说,周围的孩子要么太大与孙女玩不到一块,要么就是住得太远。在地里干活时因放心不下孙女,往往每隔一两个小时,他和老伴都会轮番回家,看上一眼。
孙女的课桌虽然早已解决,但仲克勤望着躺椅上的孙女一脸愧疚。里屋内,一张布满蜘蛛网的课桌与孙女的身高实在太不匹配。
“我不想孩子以后跟我们一样没出息。”虽然当时条件艰苦,但对于儿子的课桌,仲克勤很是慷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张课桌虽然已“老态龙钟”,但勉强还能使用。
仲克勤回忆,这套桌椅还是20年前儿子上小学时,仲克勤专门从林场买了两根木材,请来木匠,花了两天时间打的,光工钱就花了30多块,“那个时候桌椅的大小,都是按学校提供的尺寸来做,为让师傅做好一点,我请他吃饭,还请他喝酒。”
报名前晚才借到“水泥”课桌
9月1日早上6时许,居住在南岗村村尾平房内的一户人家已早早起床忙活起来。这一天是6岁的鲁思玲姐妹上学报名的日子。相对村里的其他小伙伴,姐妹俩算是幸运的,从出生起,父母一直待在村里,照顾着她们。
虽然只有五岁半,鲁思玲却格外乖巧懂事,洗漱完毕后就拿着抹布帮妈妈收拾家里,擦完堂屋的饭桌后,又仔仔细细将椅子上下抹了一遍。这一切做完了,思玲跑进里屋往自己书包里装了一瓶牛奶和一袋薯条,当然也不会忘了姐姐那一份。
因姐姐小学毕业,要到镇上读中学,她对姐姐很是不舍,特别是听奶奶说因路太远,以后姐姐一个星期只能回一次家后,思玲一早起来后就跟在姐姐后面形影不离。
思玲的课桌被绑在妈妈的踏板车上还滴着水,这是昨晚父亲问了几里地,好不容易才从村大队部附近的村民家借来的。
这张与思玲齐肩的课桌整整比她的年龄长3倍,因一直放在主人家的后院,后来又被主人砌房时拿来搭台,虽然当晚被父亲里里外外洗了又洗,刷了又刷,但水泥已渗入桌面,根本无法清除干净。
当天思玲是第一个到学校报名的学生,即使对比着周围七八张已破旧不堪的课桌,思玲仍对自己的课桌不太满意。由于椅子太矮,思玲坐上去后刚好只能露出下巴,另外由于木头老化又沾有水泥,将书包放进抽屉后,自己怎么也抽不开了,着急的她叫来在门外与村民聊天的妈妈,开始抱怨起来:“锁也锁不上,要是东西丢了怎么办?”
校长借课桌成开学头等大事
南岗村教学点就读的是学前班与一年级的学生,学生读二年级时就得去镇上的中心小学。
临近开学的几天,校长仲复海也开始忙碌起来,学生的课本得去镇上拉回来,还有一部分学生家长打来电话,让帮忙找课桌的,为此他已跑了整整两天时间。
“这些孩子的家长都在外打工,家中只有年迈的老人。”虽然每年为借课桌伤透脑筋,但仲复海总是一口应承下来。今年因为教室里还有几张学生课桌,放暑假后学生家长没有搬走,他心想着与家长们打打商量,尽量将这些课桌留下来。
一个上午共有9名学生前来报名。从教30年,村里不少年轻人都是他的学生,现在他又担负起教育学生的孩子的重任。对于记者问及的今年学生人数究竟能有多少的问题,这让仲复海犯起了难。
在村里与已身为人母人父的学生碰面,仲复海往往不忘关心几句,问问家长孩子上学的问题,“可能是出于尊重,大多家长都说会来报名,但往往开学后许多都没有来。”仲复海说,外出打工的,不少将孩子接到了所在城市就读,而条件稍好的也是前往中心小学报名。因为报名还有一天,今年就读的学生具体有多少,他也只能靠往年的经验来估算,“学前班与一年级的学生加起来,应该不会超过20个。”
“他连声招呼都没打,凭什么给他。”当天除了接待报名的学生家长,还有一部分是来搬课桌的。虽然一再努力,但几乎没有村民愿意将课桌放在教室,仲复海十分无奈。学生们没有课桌,教学无从谈起,这仍是他的头等难题。
7岁女孩默默清洗课桌
报名的第一天,7岁的李向民由父亲开着摩托车送到了学校。父亲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弟弟,径直走进仲复海的办公室,为向民登记报了名。冷漠的父亲对女儿态度上的缓和,多少让记者有些欣慰,她也成了该班年龄最大的成员之一。
向民的父亲说,由于不太懂养殖技术,一个月前家里的母猪生病死了,七八个小猪娃也仅剩下一只,这对于本就贫困的家庭来说,无疑雪上加霜。
李向民依旧话语不多,父亲在给她报名时,她独自走到了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其他小伙伴成群结队玩耍时,她在教室默默收拾起自己的课桌,她的课桌抽屉里很是杂乱,碎纸片、布料、塑料袋、小手链……她将这些垃圾一一清出教室,还从操场上捡来几片卫生纸,用水杯端来水,清洗着课桌表面。
不过,课桌抽屉里爬出的一只蜘蛛吸引了她极大的兴趣,她拿着一根小树枝,独自在教室里的每个角落翻找起蜘蛛来。谈到家中由她亲手喂大的母猪病死,向民似乎并不难过,自顾自地玩得很开心。
虽然年幼,但向民往往承担起家中很大一部分农活,以前家中的母猪一天得喂三顿,往往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割猪草,晚上放学回家依旧如此,自从母猪死后,她在家里的活也少了许多。但说起死去的小猪娃时,独自玩得兴起的向民突然停了下来,跑回座位上埋下头。看得出,对于死去的小猪,向民还是很有感情的。
探访2
地点:麻城市顺河镇长冲村村小
父母打工,奶奶扛桌去报到
“儿子媳妇都在外打工,我不操心咋办?”长冲村的汪奶奶提前做了准备,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的课桌老早都弄到了。
孙女汪涵今年6岁,已在村里的教学点读完了一年级,按照规定,二年级要到镇上的中心小学去读。因为离家太远,需寄宿在校,每周回来一次。汪涵一年级用的旧课桌现在留给3岁的弟弟汪子旗用,奶奶从亲戚家借来一张较新的给她。
记者看到,两张桌子不光新旧不同,个头也不一样。汪奶奶说,新桌子是亲戚家买的标准课桌,现在他家里孩子大了,没人用她就借了回来。旧课桌是汪涵爸爸上学的时候,家里找木匠给做的,“她爸爸用完了又给涵涵的堂哥用了几年,去年桌子又回到我们家,给涵涵用,她个子太小,我找人把桌子腿锯了一截。”
“嘀铃铃……”早上7点整,汪家的闹钟准时响起。吵人的闹铃并没有“喊醒”酣睡中的汪子旗,小家伙今天要去村小的学前班报名,奶奶必须在8点以前叫醒他。
50多岁的奶奶爬上床,轻轻拍打着他胖乎乎的脸颊,喊了好一阵,小家伙哼唧了两声,又睡着了。“旗旗,快起床,老师来了。”奶奶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叫醒他。
此时,汪涵已经洗漱完毕,开始整理书包。上午她要先和奶奶一起把弟弟送到学校,没有人送她去学校,邻居大婶家要送小孩到镇子上读书,顺带把她也捎上。
眼看着时钟的指针一点点逼近8点,奶奶最后强行把汪子旗抱下床,小家伙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奶奶管不了那么多,弄来水给他洗脸,接着盛饭给他吃。
8点半,一切准备就绪。奶奶弯下腰,慢慢扛起二三十斤重的课桌,汪涵吃力地抱起板凳,皱着眉头和奶奶一起朝学校走去。
汪家距离村小不过千米远,一路上,汪子旗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汪奶奶在中间每走几步就要大喘一口气,撑不住了,便将桌子放在地上休息一会,汪涵跟不上奶奶的步子,总是落在最后面。不到4分钟的路程,她们连歇了3次。
实在借不到搬来茶几当课桌
记者随同汪奶奶来到村小教学点,进入教室,一股刺鼻的蚊香味儿直扑而来。原来教室的窗子没有玻璃,蚊虫太多,老师只得在一个教室里同时点上三四盘蚊香。
教室里,共有9张课桌,高低大小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破旧。3岁小男孩汪良的母亲实在借不到课桌,便将自家的茶几搬到教室里给孩子用。相比之下,5岁的汪子怡要幸运得多,她在这里已经读了一年的学前班,因为这学期要来续读,课桌就一直放在教室里。子怡的父母都在广东东莞打工,汪爷爷和老伴在家里照顾她。
“这张桌子用了24年了,她姑姑、爸爸和叔叔都用过,木头做的,很结实。”汪爷爷说。
汪爷爷说,当年子怡的爸爸读书的时候,村小还是一所完全小学,有六个年级和一个学前班,200多名学生,7位老师。虽然也是自备课桌,但课桌样子大小基本是相同的。那是因为学校每年在开学通知书上都会注明,要求家长为学生准备桌椅,“上面还告诉了桌椅的尺寸,都得按照那个标准来做。”
但从1996年开始,村里的学生越来越少,长冲村小的六年级被撤走,到了2008年,整个学校只剩下了一年级,且还是和学前班在一起的复式班。学生少了,原来每家每户都有一套的桌椅被亲戚们借来转去,由于各村小桌椅标准不同,导致现在孩子们借来的桌子差异很大。
当天上午,在教室左后方的一个角落里,村小唯一的老师兼炊事员向明秀正在给孩子们登记报名。到了中午12点,班里一共来了8个孩子,其中5个是3岁-5岁的小孩,只能归入学前班。学前班不在九年义务教育之列,一学期400元,餐费300元,保险费50元。一年级学生,免学费,只交餐费和保险费共350元。
登记报名的时候,有学生家长跟老师咕哝了几句,意思是餐费比去年贵了一百多,能不能少一点。向老师很为难地拒绝了:“今年,大米油盐酱都涨了价,多收的钱是保证孩子们吃好。要不然我就得自己贴钱,我一个月工资也才600元,也要生存养家,希望你们能理解。”
◇对比◇
不背课桌的代价
私立学校读9年花掉十来万
在长冲村,不愿让孩子背着课桌去上学的家长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即送至麻城市内的私立中小学就读。不过在那里每年1-2万的高额学费,不是每个农村家庭都能负担得起。
14岁女孩汪涵算得上村里唯一的“个案”。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她就被送到麻城市的一所私立小学读书,直至今年初中毕业,前后花费近11万元。
9月1日上午,汪涵的母亲余杏红将家里的茶几搬到教室里,给3岁的儿子当课桌,姐弟俩的读书待遇可谓“天壤之别”。余杏红说,丈夫汪安居曾在该小学当过两年老师和两年校长,后来迫于生活压力下海打工、从商。“他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但是家里穷,供不起,所以就把读书的希望都寄托在闺女身上,花再多的钱都要培养她。”
汪涵一年级在麻城市博达私立小学读书,每年花费1万元左右。小学毕业后,汪涵又被送到市内的华英中学,这是一所半公半私的学校,一年下来所有开销至少得1.5万元。照此计算,汪涵9年间共花费10.5万元。今年上半年,在初中升高中的考试中,汪涵没能按照父母的意愿考取麻城一中,而被市二中录取。
“知道成绩的那天,我跟她爸爸非常难受,为了培养她,我们花了那么多钱,送她去好学校。唉……”当着女儿的面,余杏红长叹了一口气,她还说,如果汪涵在二中不努力,将来考不上二本以上的大学,就不打算继续供她读书了。“她弟弟才3岁,我们没那么大能力都送到私立学校读,先让他在村里念吧。”
征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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