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从最通俗最耳熟能详的地方说起吧,来一段央视春晚的小品桥段——
赵本山:来个小野鸡儿炖蘑菇。
小沈阳:没有。
赵本山:这个可以有。
小沈阳:这个真没有。
“有还是没有”,小品《不差钱》里的这个段子,在两个层面上涉及到了“供”和“需”的问题。第一个层面很好理解,吃饭、点菜、付钱,普通消费的供需关系;第二个层面就微妙很多,赵大叔预先给小沈阳支付了130元费用,购买什么呢?购买了小沈阳在点菜环节上的“配合”。笑料就隐藏在其中,当需要“配合”的内容无法在第一个实际层面上落实的时候,讽刺就露出了自己的笑脸。
这是一个绝佳的隐喻。饭馆代表了相对稳定的资源供给,而赵大叔代表着从自己需要出发的一种索取,小沈阳则负责沟通这二者。“这个可以有,”意味着赵大叔维持自己制定的游戏规则,“这个真没有”,意味着小沈阳对这个规则无奈地反抗了一下——当然,不会有人因此觉得小沈阳是个好服务员。
随便想想,小品编得挺妙。这种事情还真是无处不有。
最近看到两则文化新闻:一条是随着大片《花木兰》的启动,有些地方开始力图证明,本地才是木兰“故里”;另一条恰好相反,好几个地方的“女娲文化节”悄然“转身”,不再那么喧嚣与骚动。这事儿挺清楚,都是地方政府要搭文化台、唱经济戏,且前赴后继、不亦乐乎,“花木兰”这出还没开唱,那边“女娲娘娘”已然唱得差不多要谢幕了。只不过,有一个问题大家始终回避不了——都来唱这么相同的一出,看官们就会问了:谁是“正版”?谁是“山寨”?还是说,某些有话语权的精英拍拍脑袋说句“这个可以有”,就开始干?
历史有好些读法,一种是“历史”式的,把历史理解为过去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一种是“叙述”式的,把历史理解为一种对过去的想象或表述,美国有个历史学家海登·怀特,基本上是这么看的,但是,他也不会把实实在在的历史存在抹杀掉或者生造出来。所以,尽管今天我们对待历史的态度不应僵化,也多少可以“古为今用”,但是,有一些基本的常识,还是需要坚守。“这个真没有”,那就是真没有嘛。
“女娲”的戏既然快唱完了,就不说了;说说正在开动的“木兰戏”吧。看到的报道介绍说,竞争“木兰资源”的两个地方都拿出了“铁证”,这难免会让人惊奇。
“木兰”,最早记载在北朝民歌《木兰诗》,“重要的不是故事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故事的年代”,但是《木兰诗》的作者和产生的时代,在文学史上还是个问题,《木兰诗》恐怕也不是当时的“军旅纪实文学”,所以,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个文学形象。
不过,既然我们还不能完全否认她的历史存在,就姑且相信有吧。那么又产生很多问题。首先,木兰姓什么?说法不一。比较多的是叫“花木兰”,历史文献(不是正史,只是文献)上可查的,却还有姓魏、姓朱等等,甚至还有木兰就是姓的说法,总之不那么确定。其次,木兰生卒何年?详细时间真没有,根据《木兰诗》为陈释智匠《古今乐录》所录推测,应至少在陈朝以前。至于木兰哪里人?意见更不统一,今天的“木兰资源”争夺战,可以看做这个问题的当代延续。目前各地拿出的证据,有元代、清代的碑文,有明代的小说,说实话,当参考资料来说,还可以,说是“铁证”能搞定上述问题,真的不可以。所以,这“故里之争”,实在是“感情用事”的成分大些。
是不是“文化搭台”,就没必要较真?就“这个可以有”呢?
我看最好是没有。“经济唱戏”,主要是招商引资搞贸易外加搞旅游。搞旅游不用多说,资源有限硬要上马,没准声势汹汹来者寥寥,这兴建维修的费用可就砸手里了;做贸易平台,也有不妥之处,因为贸易最讲究的是“诚信”,有一分说一分,如果我们有一点风就说下了雨,有两个旧房子便说是某某故居,已经先在诚信上输了一筹,就算短期有些效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既没搞好经济,又把文化搭了进去。
当然,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我们对待历史和文化,应该坚持实事求是的态度。中国历史悠久、文化精深,古代名人众多,借古人之声誉,添当地的名片,自属正常。搞历史,专家学者最有发言权,所以,总要请几个专家来论证一番,彼此都好看。这个时候,往往就要遇到《不差钱》的状况了,我也试着编个段子——
高老庄:我们这里得有个“猪八戒故居”吧。
某专家:没有。
高老庄:这个可以有。
某专家:这个真没有。
——我希望这位专家的声音可以大一些,语调坚决一些,不要像小沈阳那么犹豫、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