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懒惰”与文学的悲哀
“尽管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作品现在看起来很粗糙,却站在那个时代思想的前沿,具有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对那个时代的人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反观今天的文学,尽管在艺术、理论上取得了长足进步,但普遍缺乏思想的深度,而这正是文学面临的最大危机。”李敬泽认为,“思想的懒惰”是文学的悲哀,这一论坛主题的提出,是源于他对当今文学怀有一种深刻的不满足。文学期刊的编辑们经常面对着一堆看起来文字也不错的稿子,但作者对这个时代生活的看法基本上都是一些老生常谈,或是一些习惯性的发泄,而普遍丧失了思想的力量。
“不能说现在的文学缺乏思想,而是落后于思想,今天的作家在观察历史和现实的时候缺乏一种穿透力。”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家李洱认为,小说和思想应该重新结合,而这种结合非常困难,几乎所有的中国作家都是在沙漠上写作,仿佛变成了没娘的孩子。李洱无奈地表示,在文坛娱乐化的时代,纯文学作家只能当一只把头埋进沙里的鸵鸟。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评论家张清华表示,上世纪90年代以来,虽然有一些作品保持了思想的能力,保持了对经验的追求,但是思想的品质却出现了可怕的下降。鲁迅文学院副院长、评论家施战军也认为,目前的中国文学界的确出现了一种明显的思想饥渴症,今天的中国文学虽然收获了艺术上的多样化,包括对身体的专注,但普遍缺失的是强有力的思想、引领潮头的思想、启人心智的思想。
警惕作家的“中产阶级趣味”
张清华分析说,当今中国文学之所以思想性缺失、作家思想能力衰落,首先是文学创作主体解除了他们和时代与现实的紧张关系。上世纪80、90年代的文学思想性强,是因为作家跟现实的紧张关系还在,作家在身份上是时代的批评者。随着中国作家们从时代获得的利益日益增多,他们与时代的紧张关系与自身的思想能力便不再保持;其次,现在的经典化作家、诗人基本上是中年以上的人,中年的经验和人生体验面临着很多困境,身份有了,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了,思想的欲望、思想的穿透力就会出现问题,作家们的中产阶级趣味正是需要警惕的“思想的敌人”。
评论家邵燕君指出,今天很多作家所依据的思想资源,其实是上世纪80年代已经确立的陈旧思想,这非常悲哀。因此,在文学中重提思想,不光是为了大叙事,也是为了小叙事,不光是从思想上提供能力,也是为艺术提供真正的活力。
李敬泽认为,如何重振文学的思想能力,让文学回到思想前沿的追问事关文学的进一步发展,事关文学在中国文化格局中的位置,也事关文学自身的根本责任:即建立文学与这个时代的读者、民众之间的直接、迫切、有力的精神联系。
回到思想的前沿需要“勇气”
“思想就是对人性、对生存的看法、感受,对世界独有的观念和认识。”中山大学教授、评论家谢有顺强调说,没有世界观和认识观的作家是很难想象的,文学有表达思想的独特方式,作家不必对思想存有太深的抗拒。如今的文学写作越来越和影视、新闻争宠,并没有提供文学自己的方式。谢有顺认为,作家不能仅满足于观察、记录,绝大多数伟大的写作其实都是失败主义的写作,他不过是证明人的失败,他无力回答、无力承担这些问题,他背负着困惑、重担。在今天这个时代,被伤害的经验是非常多的,但在当前文学中却不太能够看到,相反,我们看到的几乎都是人生的欢乐、得意和抱怨,原因是写作者失去了对失败主义者的体验。谢有顺说,失败主义体验应该是作家必须背负的东西,站在绝境意识上写作时,我们的思想才会被体现出来:我该如何活着?我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我该如何以人的方式面对这个巨大的复杂的现实?当这些问题提出来后,可能思想就开始成为一种世界观和认识论,在作家的写作中发生作用,使作家所要书写的当代人生有一种辩论的欲望,想在其中发现和呈现新的可能性。谢有顺表示,重新恢复对文学的体验,重新获得绝境意识,并且通过这种绝境写作获得辩论的能力,这才是文学的根本。
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小说家毕飞宇表示:“思想的本质和基础是理性。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我愿意把脚站在文学的基石上,迎着思想的光芒往前走。”毕飞宇曾遇见一个小伙子在公共浴室里光着身子模仿罗丹的《思想者》,逗得大家哄堂大笑。毕飞宇说,在当今时代最有喜剧效果的事情,往往就是对思想和思想者的戏弄和反讽。人们仿佛觉得谈严肃的思想已经成为一件不那么体面的事情。既然思想和思想者的处境如此艰难,那么,我们的文学,尤其是有思想和思想者品质的文学当然会慢慢退化。在这样一个文化背景下,我们的文学究竟如何面对“思想”和“思想者”?毕飞宇认为,这首先不是一个能力问题,而是一个态度问题,只有确定一个良好的创作心态,才有勇气去创作具有思想和思想品质的文学作品。
“文学首先必须勇于追求真相、发现真相。”有的作家表示,不能把文学的“思想”当作关在笼子里的鸟,作家要有追求生活真相的勇气,不应该惧怕思想,不能随波逐流。如果作家丧失了说真话的勇气,就不可能产生令人震撼的作品。与会作家强调,提倡文学的思想性,出发点必须是艺术,文学的思想不一定非得在重大主题的反思和抒写当中,而更多的是从微小角度切入到文学当中。(记者 杨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