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专家】史耀增:自乐班趣谈
发表时间: 2018-11-12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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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史耀增,男、1945年2月生于陕西合阳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中国傩戏学研究会会员、中国俗文化研究会会员。曾任陕西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渭南地区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合阳县政协二至六届委员,合阳县文化馆任主管业务的副馆长,社会文化副研究馆员职称。
自乐班趣谈
        在昔日的农村里,农民一年到头最大的文化娱乐享受,莫过于看戏,但戏班子不可能经常来,于是自排自演、自娱自乐的“家儿戏”便应运而生。“家儿戏”也称“家戏”或“自乐班”。农闲时节聚在一起敲敲打打,吼几嗓子,叫“自乐班”;粉墨登场,提袍甩袖,便是“家戏”了。
        有没有自乐班,并不在乎村庄的大小,人口的多少,关键是要有一批戏曲的“热好家”。“热”是热心公益事业,热情为群众服务,热爱戏曲活动;“好”则是喜好、爱好,用农村人的话说,是“眼睫毛上吊棒槌——好这个吊吊(调调)”。这些热好家自然地形成一个核心,是发起者、组织者,又是业务骨干。不用别人选,他们成了当然的领导;没有明确的职务,但谁干什么却有自然的分工。摊子一摆开,各就各位,有条不紊。这些热好家富有牺牲精神,跑腿熬眼生闲气,一点也不计较。贴上自家的烟茶、灯油,任婆娘在旁边嘟囔,权当耳边风,就图个乐呵。可能为一句戏没唱对,一个板头没敲好,两个人挣得红脖子涨脸,甚至板棰一撂走人,还要说一句“谁再到这场子里来,都不是他妈生下的”,但经不住众人的劝说拉扯,不一会儿又会坐到鼓板怀里。热好家们在共同的爱好中结成了友谊,成为亲密的朋友。合阳县城关镇从抗战胜利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有这么一批合作共事数十年的戏友,不光唱戏时在一起,平日的生活中也亲如一家,碰到有人家中过红白喜事,其它人便凑钱凑粮,伸出援助之手。1962年夏天下大雨,有一位戏友家中房屋倒塌,当时正是经济困难时期,人人都是泥菩萨过江,没有钱粮可以帮助。有人提出打自乐班,让戏友暂时忘却房倒屋塌的灾难,精神上得到一种愉悦。事情就这样定了,那位戏友居然欣然而至,让心中的痛苦随着秦腔的吼声消散。在旁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一群疯子,但戏友们却为自己提供的这种特殊帮助而兴高采烈。喜欢看戏唱戏的人参加自乐班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还有一种人既不会拉又不会唱,就是图个热闹。我的家乡叫和阳村,解放初期也有了自乐班。有个卖踅面的谋儿叔,一句戏也不懂,却老是喜欢把自乐班叫到他的门房里排戏。烟茶灯油全由他支应不说,戏排到半夜便生炉子烧水,为大伙下踅面,两碗三碗随便吃,吃完嘴一抹走人,从来没提过钱的事。巷里有人说,“你这是图啥哩”,他咧开大嘴一笑:“我就爱这人多了热闹!”自乐班想置几件戏装,没钱,大家便到沟里废弃了的寨子上刨砖头,担回来卖掉,换几个钱。还为人拾棉花,打胡基,在自家屋里吃饭,挣的钱却全归自乐班。
        有的村里有那些从正式戏班里回来的人,他们自然成了“拨师”(导演),但有这份幸运的村子实在太少,绝大多数自乐班排演时全是农民自家琢磨,更没有人家专业班子那么齐全的行当,所以演出中出笑话是常有的事。再说,平日握锄柄捉犁把的手登台时却要捋髯口,提马鞭,不习惯是自然的,加上出台一看,台下黑压压一片人,难免心慌,记得熟熟的戏词此时忘得一干二净。某村家儿戏上演《捉放曹》,扮曹操的演员上台后说了一句“发上三千人和马”,却把下面的戏词忘了,慌乱之中重复一句“再发三千人和马”,正好他父亲也在台下看戏,听到这话顺口说了一句“发这么多人马吃啥呀”,这扮曹操的也不知从哪里想出来的,大声说:“后园里还有二亩老南瓜!”台下好一阵哄堂大笑!尽管如此,人们还都爱支个角子,在台上露一下脸。有个小伙子扮演《苏武牧羊》中的“羊”,高兴的不得了,让人捎话给他舅,说他夜里要上台,叫他舅务必来看戏。他舅一听外甥要登台,早早地便来了,占了离台口最近的一个好位置,可演出开始后,出一个人不是他外甥,再出一个人还不是他外甥,直到最后一折戏《苏武牧羊》开了,苏武和李陵都不是他外甥,不由失望地说“咋不见这娃么”,小伙子一听这话,把披在身上的白布单子往起一揭,大声说:“舅,我在这达哩!”新池镇行家庄的群众说他们村的家儿戏是“台上硬腿硬胯,台下嘻嘻哈哈”,话是这样说,但人们还是喜爱自家村里的戏,说是“看家戏就是看那交结劲哩。”“交结”是合阳方言,“交”字读如普通话的阴平声,意为不顺畅,不自然。无论是唱戏的还是看戏的,都会自觉地维护家儿戏的声誉,决不容许有人说出相反的话来。有个村里的家儿戏正在演出,台下一位外村的观众对他的伙伴说:“这戏满唱的不好,回呀!”没成想这话让台上的演员听见了,把胡子一卸,怒声道:“谁倒请你来咧!就这,还唱呀!”说完把胡子一戴,朝打板的喊道:“起板!”
        新中国建国后,农民翻身当了主人,心情舒畅,成立自乐班的村庄更多,而且改称“业余剧团”。随着时代的发展,古典戏停演,现代戏在舞台上大放光彩了。坊镇坤龙村业余剧团排演的《梁秋燕》演红了合阳东半县,人们夸赞说“水平和专业团不相上下”,尤其是那个“梁秋燕”浑身是戏,双目有神,嗓音甜美,真个演活了!许多小伙子挤到后台想看一看这位漂亮姑娘,可等人家把毛巾一解,一个个都愣住了,原来这个令观众神魂颠倒的“梁秋燕”竟是和他们一样的小伙子!用今天的话说,这些多情的小伙子称得上是“粉丝”了,其实,农村业余剧团的许多高手都有自己的粉丝,粉丝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只要自己心中的偶像上台,他们场场必到,一场不拉。如果到外村演出,粉丝们也必定在怀里揣两个蒸馍,步行着去捧场,谁要是对偶像有一句不恭的言语,便会怒目相向,甚至挥动老拳,那份忠心和热情丝毫不亚于今天迷恋歌星影星的年轻人。
        到了“文革”中,“业余剧团”又改名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或者“毛泽东思想文艺工作队”,除演出样板戏外,还有以政治宣传为内容的小演唱、快板、对口词之类,但性质已和昔日的自乐班大不相同了。改革开放之后,尽管娱乐的形式多种多样,但各村的自乐班仍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农民们自唱其乐,在新的时代里演绎着“家儿戏”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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