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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古代文学传统里是很重视文体的。古代没有“文学”这个词,却有“文体”这个词,而且古人说:“文以体制为先”。就是说,你必须严格按固有的文体来作文,作文先要考虑好用什么样的文体,文体定下来了,作文才能作好。文体意识在古人那里是很强的,刘勰的《文心雕龙》被认为是中国第一部成系统的文学理论著作,但刘勰在这部文学理论著作中,首先拿出上半部专门讨论文体,下半部才论述创作和批评的问题。看来古代的文学理论家和文学批评家如果缺乏文体意识是成不了气候的。文体意识之所以重要,是由文体在读写中的独特功能决定的。文体为文学创作提供了编码程序,同时也为阅读时的解码起到了暗示的作用。这就是文体的独特功能。构成文体的代码种类繁多,比如法国文学批评家巴尔特在分析巴尔扎克的小说时,认为其中包含了五种代码:有释义性代码、语义素或能指代码、象征代码、行动代码和文化代码。文体模式是代码组合的一定方式,作者和读者通过文体模式达到对代码的共同理解,从而使信息的传递得到保证。
文体意识的淡薄,在当代文学中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既包括文学批评,也包括文学创作,但二者在当下的呈现方式完全不一样。在文学创作中呈现的是文体的错乱和文体的混淆,完全没有了文体的界限,以为文体可以任意拼贴,以为拼贴就是创新,还命其名为“跨文体”。曾经跨文体写作成为非常时髦的行为,一些刊物大加提倡,但最终跨文体写作留下的文本并没有产生他们所预期的反响,倒是给人们留下了值得在文体上进行反思的反例。表面上看,这种跨文体的想法应该是主动强调文体的作用,似乎证明了作家们的文体意识很强,但这种想法是一种对文体还没有真正弄懂的前提下的想法,缺乏理性和学理的支持,因此带来的只会是在创作上的莽撞行为,或许可以将其诊断为文体意识的高烧症。高烧症的后果至今仍在蔓延。比如对虚构的无边界化,将小说文体中的虚构随意地挪用到非虚构类文体如散文、纪实文学中,这就完全违背了写作伦理,但这些作家却堂而皇之地以打破文体界限的借口来为这种违背写作伦理的行为辩护。关于文学创作中的文体意识问题暂不去讨论,回到文学批评上来,文学批评的文体意识患的是另一种病症。如果将文学创作中的文体意识状态比喻为高烧症的话,文学批评中的文体意识状态则是冷漠症,因此在文学批评中呈现的是文体的单一化和僵尸化。所谓单一化,是指批评文体在结构、语言等方面缺乏变化,模式单一。而僵尸化则是指批评只有适应单一化批评文体的结构和文字,却缺乏批评的真情实感,缺乏思想的活力,仿佛是一堆批评的概念和理论的符号犹如僵尸般地在游走。一个正常的文学批评环境应该是由不同的批评文体组成的。因为文学批评不是法院的判决书,也不是提供阅读指南的说明书,它是包含着思想智慧和审美感悟的复杂的精神活动,一个批评家会以不同的思维状态进入到批评活动中,他要寻求最佳的语言代码来表达他的批评思维。不同的语言代码也就对应着不同的批评文体,有的文体强调了一种思想、观点或主张,有的文体呈现为直觉、情绪或情感,有的文体则凸显为一种生动的形象。多样的批评文体当然包括了以学理为基础的论文体,同时还包括有对话体、随感体、杂文体、书信体,等等。文学批评不是仅仅板着面孔讲道理,而是嬉笑怒骂皆可为之。但在当下的文学批评中,我们很难看到批评家的嬉笑怒骂,很难感受到批评家的真情实感。
文学批评在文体上的单一化和僵尸化又集中反映在文学批评刊物上。这说明文体问题首先直接与中国现在学术体制的问题有关系。从这个角度说,文学批评的文体问题并不是一个高深的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学术体制的现实问题。但我想并不能因此将责任推卸到批评刊物身上,批评刊物不过是被动的接受者,学术体制的恶性规定导致了批评刊物在文体上的取舍,所以解决文体问题必须从学术体制这个根子上开刀,首先应该问责的是那些社会的管理者们和制定政策的权力者们。事实上,不少批评刊物也在尝试着以自己的努力来改变文学批评的单一和贫乏。我们曾经与《文艺争鸣》联合举办过一次“学术期刊和学术生产研讨会”,会议首先是由《文艺争鸣》的同仁们倡议的,目的就是想要探讨如何建设起学术期刊良性发展的路径。文体的问题最终还要与物质和生存问题联在一起,从根本上说,也就是学术生产的问题。记得我为这次研讨会写了这样一段话:“如何建立起一个切实可行的学术生产模式,这是一个为了更好地发挥各类学术期刊的作用所必须解决的问题,同时,这也关系到能否保存好这笔社会主义文学的重要财富并使其发扬光大。学术生产,虽然称之为生产,但它不同于一般的物质生产,它关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精神文明建设和文化素养的提高,显然我们应该以处理精神文明建设的方式来处理学术生产。如今却流行着一种看法,觉得要用市场经济的方式来对待学术生产,要把所有的文学刊物包括学术期刊都推向市场,用市场来决定刊物的生死。我以为,这是一种对历史和民族不负责任的看法,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对人民犯罪的看法,如果真的以这种看法来处理这笔中国社会主义文学的重要财富的话,其结果只会是让一笔宝贵的财富付诸东流。这样看来,我们这次研讨会所要研讨的内容具有现实的紧迫性,我们应该针对这种流行的看法,在学术生产上提出我们自己的建设性意见。”这一次《文艺争鸣》又组织了关于文学批评与文体意识的研讨,可以说是对上一次研讨的继续和深入,也就是说将学术生产问题具体化,具体到文学批评的文体问题。它同时也提醒我们,文体问题不是一个孤立的问题,只有将其放在学术生产的大背景下,与其它问题综合起来看,才会触摸到问题的实质,才会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
由此便说到文风问题。文体问题与文风问题是相互关联的。文学批评在文体上的单一化和僵尸化,必然会形成一种枯燥的、八股文式的文风。记得有一段时间特别强调文风问题,因为政治权威部门也发话了要纠正文风,于是各级部门都把文风问题当成一件大事来抓。学界本来文风问题就很严重,借助政治的东风,更是把反对学八股的口号叫得很响。尽管呼声很大,拥护者众,但效果甚微。为什么?因为恶劣文风的土壤还很肥沃。这块土壤就是单一化和僵尸化的批评文体。而单一化和僵尸化的批评文体尽管被众人贬斥却能广为流行,又因为学术生产为其提供了保护伞。
最后还要说说文学批评家自身。我们不能因为学术体制的问题很大就把文学批评家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选择什么样的文体是由批评家自己来作主的,一个批评家如果有了精彩的思想要表达,难道他不知道要选择最适合的文体来表达吗?但问题恰恰在于,我们的批评家们没有精彩的思想要表达。因此,无论是文体问题还是文风问题,归根结底,它反映出我们的文学批评思想太贫乏。因为我们的思想贫乏,所以只能用一种形式主义的东西来掩盖。单一化和僵尸化的文体可以让平庸、懒惰的批评家大行其道。但一个批评家的思想真正有活力的话,他要表达出来,是不会被单一化和僵尸化的批评文体所阻止的,他会自然地选择一种最恰当的文体。这说明,与有活力的思想相伴随的是自觉的文体意识。其实文学批评界有不少人是相当喜欢单一化和僵尸化的批评文体的,因为他缺乏思想,或者说他也不必去费劲地思想,但借助单一化和僵尸化的文体,他仍能在我们的学术体制下活得相当滋润。总之,一个有思想的文学批评家,首先应该是一个文体论家;文学批评家的文体意识,要靠他的有见地的批评思想来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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