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中国网·合阳文坛】流逝的时光已经不知不觉地将我推到了母亲的位置，每当可爱的儿子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搂着我的脖子，蹭着我一脸口水：“宝宝爱妈咪”，我就会拍拍宝宝的小脸蛋：“妈妈也爱宝宝。”儿子就会甜蜜地一笑，把我搂得更紧。养儿方知父母恩，就在许多幸福的时刻，总让我思念远在老家的妈妈。妈妈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而 妈妈给我的是无声的爱，我早有体会到了。她是用慈祥的眼神，一个温暖拥抱和牵手传递出来的爱。作为女儿，怎好去苛求妈妈给自己说“我爱你”……何况，我的妈妈是一个先天聋哑人。
        出于天生的本能，我与妈妈的语言交流就只能是手势语了。妈妈虽然没有进过专业的聋哑学校，但我们母女之间的交流倒也顺当流畅，没有羁绊。东家长，西家短，这家的喜事，那家的愁，天上下雨地下水流，妈妈都能和我交流得通，所以在我咿呀学语时，就学会了妈妈的哑语。         学龄前的我，总爱围转在妈妈的身旁，看着她灵巧的双手不停地做着活计。时不时地，我也搅和她一下，提出没完没了的要求，而妈妈总能欣然答应。一会儿六彩布的沙包就会在我的手中飞扬，一会儿小巧的纸风车又跟我这个疯丫头跑在田野里，把一串串笑声撒落……
        童稚天真的小姑娘，甩着两个朝天的羊角辫，整天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之中，根本就不知道何为清苦何为愁。         到了上学年龄了，背起小书包进入学校，这时候周围小同学口中一声声的戏谑叫骂：“哑巴家的娃，哑巴家的娃”才似乎是一针清醒剂，激得小小的我瞪大一双无奈无助的眼睛：原来，疼我爱我，并给我无限欢乐的妈妈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其他小同学的妈妈能说会道， 而我的妈妈见面只是手舞足蹈，咿呀咿呀。顿时，在小同学面前我感到了自卑，感到自己不如人。委屈的我哭鼻子了，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伤心的哭泣。放学后，我把两本书胡乱地卷起来往书包里一塞，背起书包，就朝家里跑去。一进家门，书包往地上狠狠地一摔，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给奶奶哭诉着自己的委屈。
        刚强的奶奶拉着我的手要去学校告诉老师管教那些不懂事的顽皮的孩子；妈妈不知我为何哭泣，老实的爸爸把我哭闹的原因比划着解释给妈妈听。我看到妈妈眼圈红了，继而流泪了，她紧紧地把我揽入怀中，嘴里咿呀咿呀地说着什么，用粗糙的手轻轻地擦干我脸上的泪水，坐在门槛上，郑重地给我比划起来：不哭，不要管别人的说法，现在上学读书了，就要使劲地写，使劲地读，（妈妈比划的意思是让我使劲儿用功学习）。末了，还认真地举起自己的大拇指，给我说：孩子， 要做个“大拇指”（好孩子，好学生），长大了做个有出息的人。接着，她翘起她的小拇指，告诉我不要做“小拇指”（没有出息的孬种）。我领会了妈妈的意思，抱着妈妈的脖子，依偎在妈妈怀里。然后，用袖子擦擦眼睛，煞有介事地握住小拳头，小人儿下了大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学习比你们强，看你们还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妈妈。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我的眼前始终晃动着妈妈的“大拇指”。         随着年岁的增长，慢慢地，我也知道我当时所处的六七十年代，家里经济的拮据，粮食不足，时有食不裹腹的日子，我的老家产红薯。那一阵子，我们每一天吃的都是红薯面做成的饭，吃得人肚子发胀。偶尔有点点玉米面或者少得可怜的麦子面，妈妈就会精心地做点花样面食，尽着我和年迈的奶奶吃，她总是摇头说自己“不爱吃。”而处于半饱状态的却正在发育期的我哪管那么多，风卷残云一般，一扫而光。我以为妈妈真的不爱吃。         最使我难忘的也是促成我学业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妈妈为我检查作业。聋哑妈妈目不识丁，每天晚上下工后都要就着那豆粒般大小的煤油灯“检查”我的家庭作业：她当然不知道题目的对错，她只是看见打着对勾的，就竖起大拇指，满面笑容，嘴里咿呀不断；当看见红红的叉，妈妈就会把嘴一撇， 伸出小拇指，不屑地带有疑问地看看我，再用手点点我的小脑袋。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第二天， 我把错题改正后老师又打上对勾， 我再跑到妈妈跟前让她看， 妈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为了妈妈不再竖起那个她不情愿竖起的小拇指，从小我做作业都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学习上力求上进，从小学一到五年级我的语文和算术，从来都是双百，家里的一面墙就是用我的奖状装饰的，学校举办的各类竞赛也是少不了我这个哑巴家的孩子。小学升初中，我考取全乡第一名，进入乡镇重点中学读书，初中考高中，又名列前茅，而且我的英语成绩总是第一名------这个大概是因了妈妈的聋哑，我上初中时就痛下决心要学好外语，我深知语言对一个人的生活是多么重要。         记得我上了高中，学习任务越来越重。花费也日渐增多。妈妈除了干好生产队的农活挣工分，还要抽空打猪草养猪，挖药材，做笤帚，做草席，卖了，攒下钱供我读书用。妈妈告诉我：穿的不好，干净暖和就行了，咱条件差不要跟别人家的孩子比，但是读书定要比别人强，我听妈妈的话，很争气地拿回一张张的奖状让妈妈竖起大拇指，更是换取了妈妈发自内心的满意的笑。
        妈妈辛苦的劳作，无私的付出促成了我学业的成功。1986年的7月28日我以全县外语类考生第一名的最高成绩被西北大学外语系录取。当我将那张烫金的大学通知书拿回来捧在妈妈的面前时，我情不自禁地扑通一声跪在妈妈的脚下，头磕在硬硬的砖地上放声痛哭：妈妈，您能听见女儿的声音吗？这成绩的取得是您的功劳，十几年来您含辛茹苦养育女儿，妈妈，我若不是一个聋哑母亲的孩子，若不是您的“大拇指”在我眼前激励我，若没有您无声胜有声的的表扬与批评，你的女儿也不会去做“拼命三郎”；从此，我再也不怕别人说我是哑巴家的娃，我要告诉世上的所有人，我就是哑巴家的娃。哑巴教她娃刻苦学习，哑巴教她娃吃苦耐劳，哑巴教她娃与人为善，邻里亲和，做哑巴家的娃原来是这么幸运。
        妈妈的勤劳和吃苦精神是名扬乡里的，妈妈以我为荣，我为妈妈自豪。今天走在路上，当别人再次窃窃私语，我不再感到自卑，我知道那是他们羡慕的目光和话语。妈妈，他们是在夸您了不起。您能感觉到吗？         当我作为村子里的第一个女“状元”背起简易的行囊要去西安上大学时，巷子里站满了邻里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兄弟姐妹。看着我和父母依依惜别，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眼含激动的泪水把五块、十块的毛票，将热乎的鸡蛋，将钢笔和本子，毛巾香皂递给妈妈递给我的时候，妈妈和爸爸不停地给大家作揖致谢，妈妈已经激动地哭成了泪人儿。这夹道相送的乡亲很长很长， 我一直倒着往后走百感交集，有放不下有牵挂。走到巷道中间的时候， 我再一次双膝跪地，泣不成声地央求乡亲们说：“我要去上学了，有劳大爷大娘，叔叔婶婶，照顾一下我可怜的母亲，她是残疾人，我会记住你们恩情。”
        上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我利用暑假教英语挣来的260元钱，把带着妈妈和弟弟到古城西安玩了十天，虽然妈妈再三阻止，我还是硬给妈妈添置了一身新衣服，带她看大雁塔，上钟楼，看城墙，看动物园各种的动物，给她买着吃了各种各样她曾经没有见过即使见过也会说她不爱吃的“好东西”。学成工作后，我做老师做英语翻译，妈妈给我带孩子，在我工作的咸阳小住。她翻看着女儿一本本的先进工作者证书，还有做翻译在美国照的相片， 妈妈自豪地竖起她右手那个我最最熟悉的大拇指……我紧紧地把已显苍老瘦弱的妈妈抱在怀里， 一任泪水流下，泪水沾湿了妈妈的肩头，千万种的情感融化在这深情相拥的母女的怀抱。
        转身来，妈妈又竖起大拇指，朝着她自己的胸口，她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夸赞她自己是“大拇指”呢！
        我明白， 爱在爱中满足了。
        华丽·1995年泣书寒舍

        作者简介：车华丽，1966年出生，汉族，陕西人。1990年毕业于西北大学外语系，做过教师，翻译等工作，陕西省翻译协会会员。喜欢散文诗歌、书法艺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