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慈真
“晌午,阳光熹微。与爷爷在院子里小憩。忽然想起老宅门前两侧的两颗青槐树,便问起这对老树的身世。爷爷单手五指摊开,停顿半晌,一字一顿说道……”
这是24岁的黄七平在微信上发的朋友圈文字。黄七平,微信名为木小七,名字里有“七”是因为他出生那年爷爷刚好70岁,“木”则与他的家族有着不解之缘。
儿子木小七(右)用电脑做老榆木家具设计图,丰富了见班木艺的产品种类
木小七与95岁的爷爷黄天喜拉着家常。黄天喜蓄着长长的白胡子,眼睛深邃,仿佛是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白胡子老爷爷,他给木小七讲述着过去的故事。黄家祖辈是蓝田汤峪人,因为闹饥荒,木小七的太爷爷带家人逃难到这里投奔远亲,从此在这里扎下根。
1932年,12岁的黄天喜在门前种下了一棵青槐树苗,长至老碗口粗时家人请人砍伐下来。数月后,树墩上冒出一枝新苗,黄天喜又买了一棵树苗载在它的旁边。
虽然早有脱粒机了,但黄天喜总是闲不住,在家里用手拨玉米
黄增民说,父亲黄天喜那个年代,木匠的工具很简单,主要用斧头,长期劳动,父亲的右手比左手大得多。
经历80余年风雨,两颗老槐树枝繁叶茂。黄天喜做了一辈子木匠,他的两个儿子黄增民、黄占军也做了木匠。木小七从学校毕业后搞起了研发,用电脑设计传统中式家具。
这一家三代木匠要从黄增民说起。他创立了以做老榆木家具为主的见班木艺。黄增民说自己最大的快乐是用心做好一件家具时的满足。
在富平县刘集镇二合村的黄家,阳光暖暖地照在土墙上,墙外两棵老槐树虬枝苍劲
汉字“匠”是一个会意字——外框“匚”指装木工用具的方口箱子,“斤”是指木工用的斧头,所以在上古只有木匠才叫“匠”。坚守手艺人的本心,黄增民和他的家人以自己的双手创造物件,也在其中重新发现自我与世界。
木匠的手
2015年9月初,笔者和几个朋友开车来到见班木艺,因为是第一次来,开到落水村附近找不到路,黄增民跑出来接我们。笔者请他上车,他笑着摆手,跑在前面给大家带路。
这个房子里的家具都是见班木艺出品
黄增民上身穿着一件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线衣,鬓角的头发有些花白。聊天后才知道,他今年只有48岁。“过去人说‘倒不如学木工苦度生涯’,木工就是个苦差事。不仅苦,干的活脏、累还危险。”
因为面相显老,不少人因为黄增民已经是个老人了。一次,黄增民说自己属羊,今天是本命年,笔者的一个朋友不知情,问:“黄总,你今年有60岁了吧。”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黄增民笑着说:“没事没事,5年前就有人把我看成60岁了。还有别叫什么黄总了,咱就是黄木匠。”
黄木匠的生活注定与干净是无缘的。妻子有时不免唠叨黄增民。“手艺人身上整天都是灰,晚上睡觉一脱衣服身上都是锯末子,老婆就唠叨个不停。我现在能强一点,起码睡觉前把外套上的锯末子吹了,里面吹不掉的。”黄增民笑着说。
木匠的手都受过伤。黄增民的手指曾被机器削掉过一截,在医院接成功。儿子木小七用雕花刀雕花时,食指穿了一个洞。起初,他们以为是小伤,到小诊所去包扎,医生说外面伤口看着小,但里面伤得重,建议他们马上去大医院。到医院后,黄增民请医生尽可能保住儿子的手指,然而伤势太重,木小七的手指被截掉了一个关节。“木匠用的工具都是利器,手都受过伤。”黄增民叹息道。
父亲黄天喜的手更是特别。“我父亲那个年代的工具简单,主要用斧头,父亲的右手比左手大得多。”
这就是木匠的手。
韩国披萨行业第一品牌“Mr.Pizza”的创使人郑又弦曾出版过《我是匠人》一书。他在书中写道完美、质朴、谦逊、和坚定的价值观是他成功的法宝。
汉字文化圈所秉承的匠心是相似的,黄增民对家具自有他的坚持。“见班木艺做的老榆木家具以明清款式为主。同时我们也在坚守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创新。为此,我读了不少王世襄(笔者注:著名文物鉴赏家、收藏家)的书。”
“我喜欢夜里干活,时常夜里十一二点还在车间。年轻时甚至一干一个通宵。做出一件好家具时有一种很大的乐趣在里面。”黄增民说。
正在制作中的大茶几
老榆木家具市场良莠不齐,缺乏专业知识的普通大众常常难以分辨。“我的家具客户完全可以请专业人士来鉴定,如果发现有一块木头不是老榆木,货款我全部退还。”黄增民说,见班木艺的家具都是传统的榫卯结构,不用一个钉子、一颗螺丝。漆也全部是树上割下来的生漆。每个家具至少打磨五六遍以上。“咱人不迎(笔者注:吸引)人,但活儿迎人。”黄增民风趣地说。
当代社会学家、思想家理查德·桑内特与黄增民表达过相似的观念。桑内特最著名的作品是《匠人》。他在书中写道,匠人身上那种长期不计报酬的投入与专注,正是创造更好的未来所需要的。桑内特说,只要拥有为了把事情做好而做好的精神,我们每个人都是匠人。
三代人的手艺传承
黄增民的第一个师傅就是自己的父亲。入行那一年,他17岁。
“父亲先教我做榫卯。做好的榫卯合在一起后要扔到水里泡三天,里面不能进水。为了做到这点,父亲要求我反复练。现在的学徒都不愿意费这个心思。”
茶海配矮南官椅
“父亲说这是木匠的基本功。你知道过去的大马车不?父亲做的马车要求榫卯严丝合缝,一滴水都不能进去。所有的榫卯都是要用木头雕出来的。见班木艺坚守着这个传统。有人说,用电钻钻个眼,打个榫头进去不就行了。我坚决不那么做。我宁愿慢一些,做的活少一些。做出来的每件东西都要对得住良心。”
做木匠30年来,父亲的言传身教一直影响着黄增民。
父亲黄天喜是富平县远近闻名的大木匠。他不仅会做家具,还会做仿古建筑。富平县附近有座远近闻名的圣坡寺塔,就是黄天喜修建的。
不过,因为买主大多是附近村民,黄天喜主要还是做架子车、板车等农器家具。黄增民最早学的也是这些。“父亲81、82岁时还自己做割麦的镰刀,做好后骑自行车拉到集上卖。直到现在,每年到了6月份,父亲就给我说:‘把你的摊子一收拾回来,在门前支个桌子,乡亲们要钉锨的你就帮忙给钉。要做叉的你就给做。’他也旁边帮忙。”
弟弟黄占军又是黄增民一手带出来的。“我23岁,我弟20岁时,他跟着我学木匠活。他在老家有个门面,做现代家具。”
传统手艺加入现代理念的电视柜
木小七的手艺也是跟着父亲黄增民学的。不过他更偏重设计。“儿子18岁时跟着我开始学,他主要做的是雕刻和家具设计。过去木匠做家具主要靠的是经验。儿子用电脑设计,工人看了图纸一目了然。而且在开工前便于修改。现在我们推出的产品要么是传统的明清家具款式,要么是见班木艺独有的。”
见班木艺的创立因为木小七的一句话。
2003年之前,黄增民一直在富平老家做木匠。在老家,他现在还有8亩地,不同的是过去他以种地为主,农闲时做木匠。现在他以做木匠为主,农忙时种地。
“过去,下雨或者到冬季农闲时我就在屋里做木工活。农村人盖房娶媳妇都需要打家具。”黄增民说。2003年10月,有朋友和黄增民说:“西安有一家老榆木厂招工人,这个活一般木匠干不了,你肯定能行。”
在此之前,黄增民虽然做过不少传统家具,却没有做过老榆木家具,不过原理是相似的。“我去做了一个小方凳。后来才知道,在我之前已经有60多个木匠试过了,都没做成。老板问我咋把凳子做好的?我说不能散片装,要一次成型才能安装起来。就这样留下了。”
这块匾刻的是“宁静致远” 见班木艺总是供不应求
儿子和黄增民学手艺时,他们都在这个厂子。木小七说:“爸爸,咱父子俩不能都给人打工吧。”就这样,黄增民开始自己干。
前两年,父亲黄天喜还时常到厂子来。“有一次,我刚做好一对老榆木门。父亲摸了很久,说现在的东西咋能做得这么光、这么好看。”说到这里,黄增民笑了起来。
收旧房料人,割漆人
这些年,老榆木料越来越少,成为黄增民心中最大的隐忧。
“老榆木料是肯定会断的。为啥呢?因为现在老房子越来越少了。前四五年我就预计十年之内老榆木可能就买不到了,但是这一两年从甘肃买来的料还不错,老榆木的供货范围也因此扩大了。当农村把老房子全部拆完,没有土木结构的房,全部变成楼板房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老榆木了,新榆木是做不成家具的。”
黄增民说,老榆木的料越来越少
老榆木又称榆木落梁,是从多年的老房子上拆下来的榆木大梁,因为已经干透,所以不易变形。“在户县大王新旺村、礼泉县有四五个地方为见班木艺供应原料,因为咱用的是老房梁料子,你有时想多要些,不见得能供应上。”
在黄增民所谈到这些地方,有不少人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车上都“标配”着一个大喇叭。他们是在这日渐萎缩的农村最后的收旧房料人。“他们收的旧房料不全是老榆木,松木、槐木啥都有。这些人出门收料,有时候一天能碰上一两根老榆木,有时候几天都碰不上一根。他们就攒个四五根,六七根就送过来了。目前户县的量能大些,收料人也多。”
黄增民常年打交道的还有西安的收漆人。“我做的老榆木家具用的全是生漆,也就是俗称的土漆。西安有一个群体常年雇民工在秦岭山里面的漆树上割漆,割下来的漆他们再提炼熬制卖给家具厂。”
黄增民用的漆自于秦岭的漆树。与收旧房料人的情况相似,割漆人也在日渐凋零。黄增民说:“会割漆的人越来越少。一是因为漆树减少,二是割漆是个力气活。三是还有很多人对漆树过敏,无法靠近。割漆工人苦得很,上山后,在树上划个月牙状的口子,然后用一种特定的碗固定在树上接漆液,有的地方还用硬树叶接。你想一天能流出多少漆?而且一棵树一年只能割几十次,割多了漆树来年产量就低了。”
儿子结婚,为他做一套家具
2015年,对黄增民来说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筹办儿子的婚礼。婚期定在2016年正月初九。新房就在富平老家。黄增民早早为儿子做好了一套老榆木家具。这套家具由木小七自己设计。家具摆到家后,引来乡邻结伴参观。
和体魄强健的父亲相比,木小七有些瘦削,不爱说话。准新娘是个漂亮苗条的姑娘,话不多,待人热情。
黄增民结婚时也给自己做了全套家具,不过那些家具现在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当时用的是一般木料。不像老榆木家具可以长久用下去。我们那时候要是能做一套老榆木家具,那就不得了了。”说到这里,黄增民笑了起来。
这次来见班木艺,已经到了12月中旬,天越来越冷,黄增民给客厅生起了炉子。大家围炉聊天,说话间,他从炉洞里拿出一个烤红薯递给笔者。
“我结婚那会儿21岁,一大家子人,咱这样子长得也不好。都说媳妇不好问(找),结果那天我在邻村干活,人家问我成家了没?人家一听我还没订下媳妇,就给我介绍。结果我们两个一见就成了。我觉得多少还是因为我有手艺。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有手艺就好生存。”见到黄增民妻子几次,她总是默默地在一边忙碌着。然而,在黄增民言谈中,能够感受到妻子在这个家庭中的重量。
黄家还有一对恩爱的夫妻。2014年2月16日,木小七在微信上发了一张爷爷给奶奶捏脚的照片,并写了一段特别文艺的文字:岁月荏苒,80年平静的相守,年华不复。我没有一直爱着你,我只是习惯了这样爱你。
这对老人也许给后辈做了最好的婚姻示范吧。
黄增民与妻子育有两个孩子。木小七是老大,还有一个女儿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学的是护理专业。
见班木艺出品的明式家具已经开始走向国外
“现在不管是男娃女娃都得有个手艺,有个手艺就有了生存的保证。女娃也别想着叫男娃去养活你,男娃有了一技之长就能在这个社会扎下根。手艺人一定要勤快,下雨了别人可能在一起打牌聊天,但手艺人要一天天干,总能干出来。同时也能把美好的东西带给别人。”黄增民说。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湖南湘乡市碧洲公园内的一块语录碑上,前两年被人发现将曾国藩的格言“莫问收获,但问耕耘。”误刻成“莫问耕耘,但问收获”。意思完全弄反了,也无意间道出时代真相:人们急于求成,不耐烦去做一些“莫问收获”的事。
在日本有一位著名的匠人秋山利辉,他在27岁的时候,成立了秋山木工公司,立志打造能使用一两百年的家具。这些家具全部由有着一流技术的工匠亲手打造,为此他成立了一套长达8年的人才培养制度。40多年过去了,秋山木工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家具厂。
日本是一个保持着手工艺传统的国家,那种对产品精雕细琢、追求完美的匠人精神,正是值得现代的人们去借鉴的。
在我们的生活中,对凝聚着时间、智慧、文化的手工艺产品的热爱,也在暗流涌动。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传统家具。见班木艺的厂子较为偏僻,来我这里做家具的都是朋友之间互相介绍来的。有一位客户想把我们做的家具带往他在意大利的家。”黄增民说。
在古汉语中,“见”与“现”是通假字。“见班木艺”是要再现鲁班的技艺吗?黄增民说:“起这个名字也没请啥高人,是我自己琢磨的,表达我一个很大的理想。传统家具这条路我要认认真真做下去。我们目前还做核桃木家具。如果有一天老榆木料真的断了,我们也会不断研发做其他中式家具。我还修复了不少明清老家具。”
刚刚雕好的花鸟图案
“很大的理想”到底是什么?黄增民解释:“这是我心里存的一个念头,咱既然干就把传统家具做好。做这个事情不能纯粹作为一个挣钱的方式。工人目前就这么多,量太大的单子我也不会接。把家具做好了,理想也就达到了。”
今年春节,木小七在微信上转了一首诗《致匠心》:人生很多事急不得/你要等着它自己成熟/面对内心,我们每个人都孜孜以求/走着平凡之路,做着不平凡之事/……世界再嘈杂/匠人的心绝对是安静的/面对大自然赠予的素材/我得先成就它,它才可能成就我/我知道手艺人往往意味着/固执、缓慢、少量、劳作/但是这些背后隐藏的是/专注、技艺、对完美的追求……
秋山利辉说:“匠心追求的是一颗质朴、笃定的心,匠心是虚心,虚以待物。是恒心,持之以恒,考验毅力。是细心,细微之处彰显非凡品质。是执著心,不断追求、不断创新。总之,匠心就是不忘初意的纯粹的心。”
匠心也就是黄增民父子三代所坚守的本我之心吧。
对话:
因为地方穷,富平有做木匠的传统
科教网:你17岁就跟着父亲学做木工活,这么多年就没想过干些别的?
黄增民:在农村人木工活就是一门手艺,一个生存门路。在老家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把做家具撂下,弄了个拖拉机跑了三年,不仅没赚上钱,还倒贴了两万块。
科教网:当时主要做什么?
黄增民:跑拖拉机搞运输,拉沙石。整体晒得黑黝黝的。后来就坚定下来干木匠了。这些年娃也做这个事,不管挣多挣少一家人在一块儿,相互能照看上,稳稳干就行。
科教网:是不是在富平,做家具比其他农民的生活好一些?
黄增民:对,做家具就是个手艺人,收入能比其他农民多些。木匠要下苦功夫,我们村当时和我一起学木工活的有十几个,还在坚持做木匠的有四个。现在的厂子大多是机械化操作,手工业受到很大影响,不过喜欢传统家具的人越来越多了。去年我把雕花机锁了起来,所有的家具都用手工雕刻。
科教网:富平有做木匠的这种传统是吗?
黄增民:我们富平刘集镇有做木匠的传统。过去主要是因为地方穷,要靠这个手艺生存。
科教网:你的工人来自哪里?
黄增民:有富平的,还有镇安的,镇安的木工多一些,还有江苏的。
科教网:在大家的认知中,做传统家具的以南方人居多,你的工人怎么大多是陕西人?
黄增民:北方人保守,不太愿意走出家乡,不像南方人走到了天南海北。所以大家才会有这样的印象,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我爸干木匠时背上工具,到附近的村子上门去做家具去。后来有了电刨子,我用架子车拉电刨去给人干活。父亲一直都在我们刘集镇干活。我年轻时也是给我们周边几个村干活。我之所以也没有出远门,是因为活一年四季都干不完,为什么中途我去开拖拉机了,就是因为给这家还没干完那家就来了。那年11月,我原本说好给张家做完再给李家做,结果两家互不相让,都要先给他们家先做。我当时年轻气盛,给谁都不做,就去开拖拉机了。而南方人是哪里需要人就去哪里。
北方人干活和南方人也有区别,南方人干的活巧妙,不讲究榫卯合缝,北方人干的活能粗犷、笨拙一些,但讲究榫卯和传统手艺。
正在雕刻的林芝纹
科教网:做家具30年,支撑你不断往前走的动力和理念是什么?
黄增民:对这个事情的情感。自己弄一块儿料亲自刨光磨平做好,这里边的乐趣有时不好拿语言来表达。说到理念,就是把这个事干好,那种成就感比谁给你多少钱都高兴。
父亲摸着我做的大头门说,你把这活做成了
科教网:做木匠很辛苦,为什么让儿子也来做这个?
黄增民:从我父亲开始,我们家人就开始做木匠。儿子中学毕业时老师让他报技校,我说技校就是一门手艺,还不如来和我学。儿子从小也爱这个,四五岁的时候我在屋里干活,他就跟着看。 儿子小时候用下脚料做了个凳子,这爷俩儿关系好,儿子说爷爷坐,他爷说我看你的凳子操心(让人担心)我不敢坐,哈哈。
科教网:儿子的加入,对见班木艺发展有哪些影响?
黄增民:以前在农村做家具,木匠都是按照自己想法做,没有人给你搞设计,没有人给你出图纸,连个草图都没有。现在家具的详细尺寸、结构儿子都会提前设计好。从管理和研发上更进了一步。以前一个厂子出来的家具也会因为匠人的差别而参差不齐,现在所有的家具都代表了见班木艺的水准和要求。
科教网:除了父亲你还有其他师傅吗?
黄增民:我和父亲学了一年多,还跟几位我们那里有名的木匠学过,他们大都不在了。还有一位师傅叫张忠仁,我和他学了三年。他即是木匠也是一个画家,我和他学的雕刻。我父亲做的家具比较传统,张宗仁师傅注重创新,我们那里人都说他做的是新式家具。
科教网:父亲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黄增民:他今年95岁,年纪大了不过身体还很硬朗。有一次父亲和他外甥聊天,他外甥坐一会儿腿麻得半天起不来,父亲“呼”地一下站起来就走了。
科教网:你家现在还有地吗?
黄增民:还有八亩地,现在还种着。
科教网:那么多,你每年到农忙时候还回去吗?
黄增民:每年农忙时候回去,我种地的主要原因是家里还有老人。我在西安最多呆40天就得回去。父母在一般是在我这儿住半年,在我弟家住半年。我回老家后,先要去我弟家看老人,和他们坐坐聊聊天。
即便是一个吊柜,也依然体现着见班木艺的师傅们精湛的手艺
科教网:父亲喜欢这些家具吗?
黄增民:喜欢,我做好的大头门他在上面靠了几天。父亲现在眼神已经不太好了,一边摸一边对我说:“我做了一辈子木匠,都没把活做成这样子,你把这活做成了。”父亲当时用的主要是斧头和刨子,所以很难做到像现在这么光、这么平。
科教网:你的客厅里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2015麦田工作安排”。那是干什么用的?
黄增民:我们的匠人也大多是农村出来的。他们在老家也有地。所以,在夏收和秋收的时候,都要给工人放假。我们工厂在这段时间就不开工了。
不仅要研发家具,还要培养年轻人
科教网:厂子里的师傅大多是中年人,像木小七这样的年轻人特别少,为什么?
黄增民:木匠辛苦,现在徒弟特别难找。 我开了厂这些年,有好多17、18岁的小伙子过来说,你这厂子招学徒工吗?结果到厂子转了一圈后大多都走了。就留下了一个想学雕刻的。一个想学上漆的。上次一个伙计领着他亲戚说毕业了工作不好找,想在我这里干,结果干了一天走了,我伙计打电话说那个小伙子说这活太苦噪音太大。
科教网:现在很多中式家具在不断创新,对此你怎么看?
黄增民:融入一些现代元素是可以的,但是传统不能丢。
科教网:你认为中式家具还要讲究继承?
黄增民:现在的传统家具以明清家具为样本。今天做出的明清家具款式,过上300年依然有它的韵味、文化与做家具的法度在里面。流行是什么?就是今天这个受欢迎,明天那个看着好,流行过后怎么办?
酒店回廊 见班木艺出品
科教网:那你当时就是怎么想把这个厂子放在这个落水村?
黄增民:见班木艺最初在电子正街附近的南山门口村。我2003年以前没有来到西安,2003年工作的那个厂子就在电子正街。我在那块儿前后呆了5年时间。地理熟,在那一块儿也有些熟人。干了两个月我就搬到富鱼路上了。主要因为干活扰民。在富鱼路干了两年,地方有点小,后来就找到落水村。我这儿经常来客户,今天看你下料咋下的,明天看你漆咋上的,所以得租个让客户好找的地方。
科教网:这么多年,见班木艺从来没做过宣传,你的客户是怎么来的?
黄增民:主要就是客户相互介绍。今天你做了一套家具,你的朋友圈的人可能都会来做家具。靠的是口口相传。我从那个老榆木厂走的时候,我就给老板打了保票,我说我自己干,保证不拉你一个客户,这是我做人的原则。见班木艺靠的是拿质量赢得客户。
科教网:对见班木艺未来你有什么期待?
黄增民:那期待肯定大得很。在这个过程只要认真做好每一件事,我想离理想不会太远。今年整个家具行业都不太好,但是我还会放弃。我给儿子说,就这样子坚持三年,哪怕咱爷俩都不挣钱,甚至一年欠下一点点钱,咱都要把这事坚持下来,市场总有一天会好的。见班木艺不靠量取胜,重在品质。我的理想也大得很,我不会把家具做成流水线作业,每一套家具都有它的特点与个性。我们主要做明清家具以及自己研发的新中式家具。
科教网:保持个性是因为手工做出来的?
黄增民:都是手工做出来的。
科教网:手工做出来就像手工缝制的衣服一样,每一件它都是独一无二的。
黄增民:就是那样的感觉。
科教网:除了保持特色其他实现理想的方法是什么?
黄增民:目前我们还是要研发家具为主,下一步要培训人员,培养年轻人。不能都是上岁数的人在这儿干,上岁数的人干活稳,但是不创新。
见班木艺将走向意大利
科教网:老榆木料越来越少,为什么不用新榆木做呢?
黄增民:新榆木做不成家具。新榆木变形系数大,就算拿现代工艺处理了,蒸煮烘之后,弄完它还是要变形的。有一种科技可以把木头碳化,这样木头虽然不变形了,但是韧性遭到破坏,木头就没有价值了。
圆形镂空的兽纹雕刻
科教网:假如有一天老榆木没有老榆木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黄增民:我现在也做核桃木家具。我们还是要不断尝试去做其他木材的家具的。我们就靠着这门手艺生活的,如果让这些工人去做现代家具他们也不愿意,尽管做现代家具可能挣的钱更多一些。做传统家具,我们有成就感在里面,所以中式家具才能这样一代代延续下来。
科教网:老榆木家具受到越来越多人喜爱,你认为它原因在哪儿?
黄增民:老榆木家具往后的路会越来越宽。大家说榆木疙瘩,榆木本身就结实。你弄一块儿榆木放在院子里,风吹日晒雨淋,不朽不腐,老榆木号称是咱中国的红木。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榆木结实,你这会儿买下家具到孙子手里还是完好的。老榆木家具就像咱北方的汉子,厚重、坚韧、古朴,肌理沧桑。
科教网: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将见班木艺带到国外去?
黄增民:有一个客户意大利的华裔,他在西安的房子全部用的见班木艺的家具。他说自己在意大利还有上千平米的房子,也想用咱们的家具。基本上谈成了,这将是见班木艺走出国门的第一步。
科教网:见班木艺出过废品吗?对于废品怎么处理?
黄增民:还真没出过废品。对于做家具我本身就轻车熟路,所做家具的款型尺寸都在我心里面装着。如果一个老板对家具的款型尺寸都不懂,款式一变就容易出废品。
期待更多人了解陕西匠人
科教网:看木小七的微信,你好像给老家也做了很多老榆木家具。
黄增民:一屋子都是老榆木家具,连我家的门都是老榆木的。我给我爸当学徒的时候,给我家也做了一些家具,我结婚的时候也做了一些,现在那些家具送人的送人,扔的扔,但老榆木家具是肯定会保存下来的。
见班木艺出品:传统的窗户
科教网:那你结婚时候你给自己做的家具是用啥做的?
黄增民:椿当时用的是椿木还有桐木。都是自己家的树。
科教网:你弟弟在农村做的什么家具?
黄增民:在我们刘集镇有五六家卖家具、做家具的,我弟是其中做得最大的一家。我弟做的是板式家具。在我们那里娶个媳妇一房子家具也就4000多。包括一张一米八乘两米大床,两个床头柜,还有梳妆台等。在农村,这样的家具很受欢迎。
科教网:给儿子儿媳妇做的家具,他们满意吗?
黄增民:今年初活不多的时候,我给他们把结婚用的家具做了,做的是很传统的明清款式。儿媳妇喜欢偏现代的家具,儿子就自己设计,给自己重新做了书桌,把他们的想法融了进去,那个书桌传统的元素少一些,现代的元素较多。
科教网:见班木艺这些年代表性的作品都有哪些?
黄增民:含光门里有一个四合院庸城邑,里面所有家具包括门窗都是我们做的。每一根木头都是老榆木。那是一个特色餐馆,知道的人比较多,很多人也是从庸城邑了解见班木艺的。还有海纳汽配城的老总,他家和办公室所有的家具也都是我们做的。主要还是给家庭做的比较多。
科教网:谢谢黄总给我们分享见班木艺的故事。
黄增民:也感谢科教网。期待借助这个平台让更多人了解陕西的匠人。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西安女性文化研究会副会长、陕西职业技术学院客座教授)